唐纪 第七十六章 唐纪七十六

起旃蒙单阏,尽柔兆执徐,凡二年。

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上之下干宁二年(乙卯,公元八九五年)

春,正月,辛酉,幽州军民数万以麾盖歌鼓迎李克用入府舍;克用命李存审、刘仁恭将兵略定巡属。

癸未,朱全忠遣其将朱友恭围兖州,朱瑄自郓以兵粮救之,友恭设伏,败之于高梧,尽夺其饷,擒河东将安福顺、安福庆。

己已,以给事中陆希声为户部侍郎、同平章事。希声,元方五世孙也。

壬申,护国节度使王重盈薨,军中请以重荣子行军司马珂知留后事。珂,重盈兄重简之子也,重荣养以为子。

杨行密表朱全忠罪恶,请会易定、兖、郓、河东兵讨之。

董昌将称帝,集将佐议之。节度副使黄碣曰:「今唐室虽微,天人未厌。齐桓、晋文皆翼戴周室以成霸业。大王兴于畎亩,受朝廷厚恩,位至将相,富贵极矣,奈何一旦忽为族灭之计乎!碣宁死为忠臣,不生为叛逆!」 昌怒,以为惑众,斩之,投其首于厕中,骂之曰:「奴贼负我!好圣明时三公不能待,而先求死也!」 并杀其家八十口,同坎瘗之。又问会稽令吴镣,对曰:「大王不为真诸侯以传子孙,乃欲假天子以取灭亡邪!」 昌亦族诛之。又谓山阴令张逊曰:「汝有能政,吾深知之,俟吾为帝,命汝知御史台。」

逊曰:「大王起石镜镇,建节浙东,荣贵近二十年,何苦效李锜、刘辟之所为乎!浙东僻处海隅,巡属虽有六州,大王若称帝,彼必不从,徒守孤城,为天下笑耳!」 昌又杀之,谓人曰:「无此三人者,则人莫我违矣!」 二月,辛卯,昌被兖冕登子城门楼,即皇帝位。悉陈瑞物于庭以示众。先是,咸通末,吴、越间讹言山中有大鸟,四目三足,声云__「罗平天册」__ ,见者有殃,民间多画像以祀之。及昌僭号,曰:「此吾鸑鷟也。」 乃自称大越罗平国,改元顺天,署城楼曰天册之楼,令群下谓己曰:「圣人」 。以前杭州刺史李邈、前婺州刺史蒋瑰、两浙盐铁副使杜郢、前屯田郎中李瑜为相。又以吴瑶等皆为翰林学士、李畅之等皆为大将军。昌移书钱镠,告以权即罗平国位,以镠为两浙都指挥使。

镠遗昌书曰:「与其闭门作天子,与九族、百姓俱陷涂炭,岂若开门作节度使,终身富贵邪!及今悛悔,尚可及也!」 昌不听,镠乃将兵三万诣越州城下,至迎恩门见昌,再拜言曰:「大王位兼将相,奈何舍安就危!镠将兵此来,以俟大王改过耳。若天子命将出师,纵大王不自惜,乡里士民何罪,随大王族灭乎!」 昌惧,致犒军钱二百万,执首谋者吴瑶及巫觋数人送于镠,且请待罪天子。镠引兵还,以状闻。

王重盈之子保义节度使珙、晋州刺史瑶举兵击王珂,表言珂非王氏子。与朱全忠书,言__「珂本吾家苍头,不应为嗣。」__ 珂上表自陈,且求援于李克用。上遣中使谕解之。

上重李溪文学,乙未,复以溪为户部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
己酉,朱全忠军于单父,为朱友恭声援。

李克用表刘仁恭为卢龙留后,留兵戍之;壬子,还晋阳。

妫州人高思继兄弟,在武干,为燕人所服,克用皆以为都将,分掌幽州兵;部下士卒,皆山北之豪也,仁恭惮之。久之,河东兵戍幽州者暴横,思继兄弟以法裁之,所诛杀甚多。克用怒,以让仁恭,仁恭诉称高氏兄弟所为,克用俱杀之。仁恭欲收燕人心,复引其诸子置帐下,厚抚之。

崔昭纬与李茂贞、王行瑜深相结,得天子过失,朝廷机事,悉以告之。邠宁节度副使崔鋋,昭纬之族也,李溪再入相,昭纬使鋋告行瑜曰:「向者尚书令之命已行矣,而韦昭度沮之,今又引李溪为同列,相与荧惑圣听,恐复有杜太慰之事。」 行瑜乃与茂贞表称溪奸邪,昭度无相业,宜罢居散秩。上报曰:「军旅之事,联则与籓镇图之;至于命相,当出朕怀。」 行瑜等论列不已,三月,溪复罢为太子少师。

王珙、王瑶请朝廷命河中帅,诏以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崔胤同平章事,充护国节度使;以户部侍郎、判户部王抟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
王珂,李克用之婿也。克用表重荣有功于国,请赐其子珂节钺。王珙厚结王行瑜、李茂贞、韩建三帅,更上表称珂非王氏子,请以珂为陕州、珙为河中。上谕以先已允克用之秦,不许。

加王镕兼侍中。

杨行密浮淮至泗州,防御使台蒙盛饰供帐,行密不悦。既行,蒙于卧内得补绽衣,驰使归之。行密笑曰:「吾少贫贱,不敢忘本。」 蒙甚惭。行密攻濠州,拨之,执刺史张璲。行密军士掠得徐州人李氏之子,生八年矣,行密养以为子,行密长子渥憎之;行密谓其将徐温曰:「此儿质状性识,颇异于人,吾度渥必不能容,今赐汝为子。」 温名之曰知诰。知诰事温,勤孝过于诸子。尝得罪于温,温笞而逐之;及归,知诰迎拜于门。温问:「何故犹在此?」 知诰泣对曰:「人子舍父母将何之!父怒而归母,人情之常也。」 温以是益爱之,使掌家事,家人无违言。及长,喜书善射,识度英伟。行密常谓温曰:「知诰俊杰,诸将子皆不及也。」 丁亥,行密围寿州。

上以郊畿多盗,至有逾垣入宫或侵犯陵寝者,欲令宗室诸王将兵巡警,又欲使之四方抚慰籓镇。南北司用事之臣恐其不利于己,交章论谏。上不得已,夏,四月,下诏悉罢之。

朝廷以董昌有贡输之勤,今日所为,类得心疾,诏释其罪,纵归田里。

户部侍郎、同平章事陆希声罢为太子少师。

杨行密围寿州,不克,将还;庚寅,其将朱延寿请试往更攻,一鼓拨之,执剌史江从勖。行密以延寿权知寿州团练使。未几,汴兵数万攻寿州,州中兵少,吏民忷惧。延寿制,军中每旗二十五骑。命黑云队长李厚将十旗击汴兵,不胜;延寿将斩之,厚称众寡不敌,愿益兵更往,不胜则死。都押牙汝阳柴再用亦为之请,乃益以五旗。厚殊死战,再用助之,延寿悉众乘之,汴兵败走。厚,蔡州人也。行密又遣兵袭涟水,拨之。

钱镠表董昌僭逆,不可赦,请以本道兵讨之。

太傅、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韦昭度以太保致仕。

戊戌,以刘建锋为武安节度使。建锋以马殷为内外马步军都指挥使。

杨行密遣使诣钱镠,言董昌已改过,宜释之;亦遣诣昌,使趣朝贡。

河东遣其将史俨、李承嗣以万骑驰入于郓,朱友恭退归于汴。五月,诏削董昌官爵,委钱镠讨之。

初,王行瑜求尚书令不获,由是怨朝廷。畿内有八镇兵,隶左右军。合阳镇近华州,韩建求之;良原镇近邠州,王行瑜求之。宦官曰:「此天子禁军,何可得也!」 王珂、王珙争河中,行瑜、建及李茂贞皆为珙请,不能得,耻之。珙使人语三帅曰:「珂不受代而与河东昏姻,必为诸公不利,请讨之。」 行瑜使其弟匡国节度使行约攻河中,珂求救于李克用。行瑜乃与茂贞、建各将精兵数千入朝,甲子,至京师,坊市民皆窜匿。上御安福门以待之,三帅盛陈甲兵,拜伏舞蹈于门下。上临轩,亲诘之曰:「卿辈不奏请俟报,辄称兵入京城,其志欲何为乎?若不能事朕,今日请避贤路!」 行瑜、茂贞流汗不能言,独韩建粗述入朝之由。上与三帅宴,三帅奏称:「南、北司互有朋党,堕紊朝政。韦昭度讨西川失策,李溪作相,不合众心,请诛之。」

上未之许。是日,行瑜等杀昭度、溪于都亭驿,又杀枢密使康尚弼及宦官数人。又言:「王珂、王珙嫡庶不分,请除王珙河中,徙王行约于陕,王珂于同州。」 上皆许之。始,三帅谋废上,立吉王保;至是,闻李克用已起兵于河东,行瑜、茂贞各留兵二千人宿卫京师,与建皆辞还镇。贬户部尚书杨堪为雅州刺史。堪,虞卿之子,昭度之舅也。

初,崔胤除河中节度使,河东进奏官薛志勤扬言曰:「崔公虽重德,以之代王珂,不若光德刘公于我公厚也。」 光德刘公者,太常卿刘崇望也。及三帅入朝,闻志勤之言,贬崇望昭州司马。李克用闻三镇兵犯阙,即日遣使十三辈发北部兵,期以来月渡河入关。

六月,庚寅,以钱镠为浙东招讨使;镠复发兵击董昌。

辛卯,以前均州刺史孔纬、绣州司户张浚并为太子宾客。壬辰,以纬为吏部尚书,复其阶爵;癸已,拜司空,兼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。以张浚为兵部尚书、诸道租庸使。时纬居华州,浚居长水,上以崔昭纬等外交籓镇,朋党相倾,思得骨鲠之士,故骤用纬、浚。纬以有疾,扶舆至京师,见上,涕泣固辞;上不许。

李克用大举蕃、汉兵南下,上表称王行瑜、李茂贞、韩建称兵犯阙,贼害大臣,请讨之,又移檄三镇,行瑜等大惧。克用军至绛州,刺史王瑶闭城拒之;克用进攻,旬日,拔之。斩瑶于军门,杀城中违拒者千余人。秋,七月,丙辰朔,克用至河中,王珂迎谒于路。

匡国节度使王行约败于朝邑,戊午,行约弃同州走,己未,至京师。行约弟行实时为左军指挥使,帅众与行约大掠西市。行实奏称同华已没,沙陀将至,请车驾幸邠州。庚申,枢密使骆全瓘奏请车驾幸凤翔。上曰:「朕得克用表,尚驻军河中。就使沙陀至此,朕自有以枝梧,卿等但各抚本军,勿令摇动。」

右军指挥使李继鹏,茂贞假子也,本姓名阎珪,与骆全瓘谋劫上幸凤翔。中尉刘景宣与王行实知之,欲劫上幸邠州。孔纬面折景宣,以为不可轻离宫阙。向晚,继鹏连奏请车驾出幸,于是王行约引左军攻右军,于楼前侍卫。继鹏复纵火焚宫门,烟炎蔽天。时有盐州六都兵屯京师,素为两军所惮,上急召令入卫;既至,两军退走,各归邠州及凤翔。城中大乱,互相剽掠,上与诸王及亲近幸李筠营,护跸都头李居实帅众继至。

或传王行瑜、李茂贞欲自来迎车驾,上惧为所迫,辛酉,以筠、居实两都兵自卫,出启夏门,趣南山,宿莎城镇。士民追从车驾者数十万人,比至谷口,暍死者三之一,夜,复为盗所掠,哭声震山谷。时百官多扈从不及,户部尚书、判度支及盐铁转运使薛王知柔独先至,上命权知中书事及置顿使。

壬戌,李克用入同州。崔昭纬、徐彦若、王抟至莎城。甲子,上徙幸石门镇,命薛王知柔与知枢密院刘光裕还京城,制置守卫宫禁。丙寅,李克用遣节度判官王瑰奉表问起居。丁卯,上遣内侍郗廷昱赍诏诣李克用军,令与王珂各发万骑同赴新平。又诏彰义节度使张鐇以泾原兵控扼凤翔。

李克用遣兵攻华州;韩建登城呼曰:「仆于李公未尝失礼,何为见攻?」 克用使谓之曰:「公为人臣,逼逐天子,公为有礼,孰为无礼者乎!」 会郗廷昱至,言李茂贞将兵三万至盩厔,王行瑜将兵至兴平,皆欲迎车驾,克用乃释华州之围,移兵营渭桥。

以薛王知柔为清海节度使、同平章事,仍权知京兆尹、判度支,充盐铁转运使,俟反正日赴镇。

上在南山旬余,士民从车驾避乱者日相惊曰:「邠、岐兵至矣!」 上遣延王戒丕诣河中,趣李克用令进兵。壬午,克用发河中。八月,上遣供奉官张承业诣克用军。承业,同州人,屡奉使于克用,因留监其军。己丑,克用进军渭桥,遣其将李存贞为前锋;辛卯,拨永寿,又遣史俨将三千骑诣石门侍卫。癸已,遣李存信、李存审会保大节度使李思孝攻王行瑜黎园寨,擒其将王令陶等,献于行在。思孝本姓拓跋,思恭之弟也。李茂贞惧,斩李继鹏,传首行在,上表请罪,且遣使求和于克用。上复遣延王戒丕、丹王允谕克用,令且赦茂贞,并力讨行瑜,俟其殄平,当更与卿议之。且命二王拜克用为兄。

以前河中节度使崔胤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
戊戌,削夺王行瑜官爵。癸卯,以李克用为邠宁四面行营都招讨使,保大节度使李思孝为北面招讨使,定难节度使李思谏为东面招讨使,彰义节度使张鐇为西面招讨使。克用遣其子存勖诣行在,年十一,上奇其状貌,抚之曰:「儿方为国之栋梁,它日宜尽忠于吾家。」 克用表请上还京;上许之。令克用遣骑三千驻三桥为备御。辛亥,车驾还京师。壬子,司空兼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崔昭纬罢为右仆射。

以护国留后王珂、卢龙留后刘仁恭各为本镇节度使。

时宫室焚毁,未暇完葺,上寓居尚书省,百官往往无袍笏仆马。以李克用为行营都统。

九月,癸亥,司空兼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孔纬薨。

辛未,朱全忠自将击朱瑄,战于梁山;瑄败走还郓。

李克用急攻梨园,王行瑜求救于李茂贞,茂贞遣兵万人屯龙泉镇,自将兵三万屯咸阳之旁。克用请诏茂贞归镇,仍削夺其官爵,欲分兵讨之。上以茂贞自诛继鹏,前已赦宥,不可复削夺诛讨,但诏归镇,仍令克用与之和解。以昭义节度使李罕之检校侍中,充邠宁四面行营副都统。史俨败邠宁兵于云阳,擒云阳镇使王令诲等,献之。

王建遣简州刺史王宗瑶等将兵赴难;甲戌,军于绵州。

董昌求救于杨行密,行密遣泗州防御使台蒙攻苏州以救之,且表昌引咎,愿修职贡,请复官爵。又遗钱镠书,称:「昌狂疾自立,已畏兵谏,执送同恶。不当复伐之。」

冬,十月,丙戌,河东将李存贞败邠宁军于梨园北,杀千余人。自是梨园闭壁不敢出。

贬右仆射崔昭纬为梧州司马。

魏国夫人陈氏,才色冠后宫;戊子,上以赐李克用。克用令李罕之、李存信等急攻梨园;城中食尽,弃城走。罕之等邀击之,所杀万余人,克梨园等三寨,获王行瑜子知进及大将李元福等;克用进屯梨园。庚寅,王行约、王行实烧宁州遁去。克用奏请以匡国节度使苏文建为静难节度使,趣令赴镇,且理宁州,招抚降人。

上迁居大内。

朱全忠遣都将葛从周击兖州,自以大军继之。癸卯,围兖州。

杨行密遣宁国节度使田頵、润州团练使安仁义攻杭州镇戍以救董昌,昌使湖州将徐淑会淮南将魏约共围嘉兴。钱镠遣武勇都指挥使顾全武救嘉兴,破乌墩、光福二寨。淮南将柯厚破苏州水栅。全武,余姚人也。

义武节度使王处存薨,军中推其子节度副使郜为留后。

以京兆尹武邑孙亻屋为兵部侍郎、同平章事。王行瑜以精甲五千守龙泉寨,李克用攻之。李茂贞以兵五千救之,营于镇西。李罕之击凤翔兵,走之,十一月,丁巳,拨龙泉寨。行瑜走入邠州,遣使请降于克用。

齐州刺史朱琼举州降于朱全忠。琼,瑾之从父兄也。

衢州刺史陈儒卒,弟岌代之。

李克用引兵逼邠州,王行瑜登城,号哭谓克用曰:「行瑜无罪,迫胁乘舆,皆李茂贞及李继鹏所为。请移兵问凤翔,行瑜愿束身归朝。」 克用曰:「王尚父何恭之甚!仆受诏讨三贼臣,公预其一,束身归朝,非仆所得专也。」 丁卯,行瑜挈族弃城走。克用入邠州,封府库,抚居人,命指挥使高爽权巡抚军城,奏趣苏文建赴镇。行瑜走至庆州境,部下斩行瑜,传首。

朱瑄遣其将贺瑰、柳存及河东将何怀宝将兵万余人袭曹州,以解兖州之围。瑰,濮阳人也。丁卯,全忠自中都引兵夜追之,比明,至巨野南,及之,屠杀殆尽,生擒瑰存、怀宝,俘士卒三千余人,是日晡后,大风沙尘晦冥,全忠曰:「此杀人未足耳!」 下令所得之俘尽杀之。庚午,缚瑰等徇于兖州城下,谓朱瑾曰:「卿兄已败,何不早降!」

丁丑,雅州刺史王宗侃攻拨利州,执刺史李继颙,斩之。

朱瑾伪遣使请降于朱全忠,全忠自就延寿门下与瑾语。瑾曰:「欲送符印,愿使兄琼来领之。」 辛巳,全忠使琼往,瑾立马桥上,伏骁果董怀进于桥下,琼至,怀进突出,擒之以入,须臾,掷首城外。全忠乃引兵还,以琼弟玭为齐州防御使,杀柳存、何怀宝;闻贺瑰名,释而用之。

李克用旋军渭北。

加静难节度使苏文建同平章事。

蒋勋求为邵州刺史,刘建锋不许,勋乃与邓继崇起兵,连飞山、梅山蛮寇湘潭,据邵州,使其将申德昌屯定胜镇以扼潭人。

十二月,甲申,阆州防御使李继雍、蓬州刺史费存、渠州刺史陈璠各帅所部兵奔王建。

乙酉,李克用军于云阳。

王建奏:「东川节度使顾彦晖不发兵赴难,而掠夺辎重,遣泸州刺史马敬儒断峡路,请兴兵讨之。」 戊子,华洪大破东川兵于楸林,俘斩数万,拔揪林寒。

乙未,进李克用爵晋王,加李罕之兼侍中,以河东大将盖寓领容管观察使;自余克用将佐、子孙并进官爵。克用性严急,左右小有过辄死,无敢违忤;惟盖寓敏慧,能揣其意,婉辞裨益,无不从者。克用或以非罪怒将吏,寓必阳助之怒,克用常释之;有所谏诤,必征近事为喻;由是克用爱信之,境内无不依附,权与克用侔。朝廷及邻道遣使至河东,其赏赐赂遗,先入克用,次及寓家。朱全忠数遣数人间之,及扬言云盖寓已代克用,而克用待之益厚。

丙申,王建攻东川,别将王宗弼为东川兵所擒,顾彦晖畜以为子,戊戌,通州刺史李彦昭将所部兵二千降于建。

李克用遣掌书记李袭吉入谢恩,密言于上曰:「比年以来,关辅不宁,乘此胜势,遂取凤翔,一劳永逸,时不可失。臣屯军渭北,专俟进止。」 上谋于贵近,或曰:「茂贞复灭,则沙陀大盛,朝廷危矣!」 上乃赐克用诏,褒其忠款,而言:「不臣之状,行瑜为甚。自朕出幸以来,茂贞、韩建自知其罪,不忘国恩,职贡相继,且当休兵息民。」 克用奉诏而止。既而私于诏使曰:「观朝廷之意,似疑克用有异心也。然不去茂贞,关中无安宁之日。」 又诏免克用入朝,将佐或言:「今密迩阙庭,岂可不入见天子,!」 克用犹豫未决,盖寓言于克用曰:__「向者王行瑜辈纵兵狂悖,致銮舆播越,百姓奔散。今天子还未安席,人心尚危,大王若引兵渡渭,窃恐复惊骇都邑。

人臣尽忠,在于勤王,不在入觐,愿熟图之!」__ 克用笑曰:「盖寓尚不欲吾入朝,况天下之人乎!」 乃表称:「臣总帅大军,不敢径入朝觐,且惧部落士卒侵扰渭北居人。」 辛亥,引兵东归。表至京师,上下始安。诏赐河东士卒钱三十万缗。克用既去,李茂贞骄横如故,河西州县多为茂贞所据,以其将胡敬璋为河西节度使。

朱全忠之去兖州也,留葛从周将兵守之,朱瑾闭城不复出,从周将还,乃扬言__「天平、河东救兵至,引兵西北邀之,」__ 夜半,潜归故寨。瑾以从周精兵悉出,果出兵攻寨。从周突出奋击,杀千余人,擒其都将孙汉筠而还。

加镇海节度使钱镠兼侍中。

彰义节度使张鐇薨,以其子琏权知留后。

朱瑄、朱瑾屡为朱全忠所攻,民失耕稼,财力俱弊。告急于河东,李克用遣大将史俨、李承嗣将数千骑假道于魏以救之。

安州防御使家晟与朱全忠亲吏蒋玄晖有隙,恐及祸,与指挥使刘士政、兵马监押陈可璠将兵三千袭桂州,杀经略使周元静而代之。晟醉侮可璠,可璠手刃之,推士政知军府事,可璠自为副使。诏即以士政为桂管经略使。玄晖,吴人也。

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上之下干宁三年(丙辰,公元八九六年)

春,正月,西川将王宗夔攻拔龙州,杀刺史田昉。丁已,刘建锋遣都指挥使马殷将兵讨蒋勋,攻定胜寨,破之。

辛未,安仁义以舟师至湖州,欲渡江应董昌,钱镠遣武勇都指挥使顾全武、都知兵马使许再思守西陵,仁义不能度。昌遣其将汤臼守石城,袁邠守余姚。

闰月,克用遣蕃、汉都指挥使李存信将万骑假道于魏以救兖、郓,军于莘县。朱全忠使人谓罗弘信曰:「克用志吞河朔,师还之日,贵道可忧。」 存信戢众不严,侵暴魏人。弘信怒,发兵三万夜袭之。存信军溃退。保洺州,丧士卒什二三,委弃资粮兵械万楼;史俨、李承嗣之军隔绝不得还。弘信自是与河东绝,专志于汴。金忠方图兖、郓,畏弘信议其后,弘信每有赠遗,全忠必对使者北向拜授之,曰:「六兄于予,倍年以长,固非诸邻之比。」 弘信信之,全忠以是得专意东方。

丁亥,果州刺史张雄降于王建。

二月,戊辰,顾全武、许再思败汤臼于石城。上用杨行密之请,赦董昌,复其官爵;钱镠不从。以通王滋判侍卫诸将事。

朱全忠荐兵部尚书张浚,上欲复相之;李克用表请发兵击全忠,且言__「浚朝为相,臣则夕至阙庭!」__ 京师震惧,上下诏和解之。

三月,以天雄留后李继徽为节度使。

保大节度使李思孝表请致仁,荐弟思敬自代,诏以思孝为太师,致仕,思敬为保大留后。

朱全忠遣庞师古将兵伐郓州,败郓兵于马颊,遂抵其城下。

己酉,顾全武等攻余姚,明州刺史黄晟遣兵助之;董昌遣其将徐章救余姚,全武击擒之。

夏,四月,辛酉,河涨,将毁滑州城,朱全忠命决为二河,夹滑城而东,为害滋甚。

李克用击罗弘信,攻洹水,杀魏兵万余,进攻魏州。

武安节度使刘建锋既得志,嗜酒,不亲政事。长直兵陈赡妻美,建锋私之。赡袖铁挝击杀建锋;诸将杀赡,迎行军司马张佶为留后。佶将入府,马忽踶啮,伤左髀。时马殷攻邵州未下,佶谢诸将曰:「马公勇而有谋,宽厚乐善,吾所不及,真乃主也。」 乃以牒召之。殷犹豫未行,听直军将汝南姚彦章说殷曰:「公与刘龙骧、张司马,一体人也,今龙骧遇祸,司马伤髀,天命人望,舍公尚谁属哉!」 殷乃使亲从都指挥使李琼留攻邵州,径诣长沙。

淮南兵与镇海兵战于皇天荡,镇海兵不利,杨行密遂围苏州。钱镠、钟传、杜洪畏杨行密之强,皆求援于朱全忠;全忠遣许州刺史朱友恭将兵万人渡淮,听以便宜从事。

董昌使人觇钱镠兵,有言其强盛者辄怒,斩之;言兵疲食尽,则赏之。戊寅,袁邠以余姚降于镠;顾全武、许再思进兵至越州城下。五月,昌出战而败,婴城自守,全武等围之。昌始惧,去帝号,复称节度使。

马殷至长沙,张佶肩舆入府,坐受殷拜谒,已,乃命殷升听事,以留后让之,即趋下,帅将吏拜贺,复为行军司马,代殷将兵攻邵州。

癸未,苏州常熟镇使陆郢以州城应杨行密,虏刺史成及。行密阅及家所蓄,惟图书、药物,贤之,归,署行军司马。及拜且泣曰:「及百口在钱公所。失苏州不能死,敢求富贵!愿以一身易百口之死!」 引佩刀欲自刺。行密遽执其手,止之,馆于府舍。其室中亦有兵仗,行密每单衣诣之,与之共饮膳,无所疑。钱镠闻苏州陷,急召顾全武,使趋西陵备行密,全武曰:「越州贼之根本,奈何垂克而弃之!请先取越州,后复苏州。」 镠从之。

淮南将朱延寿奄至蕲州,围其城。大将贾公铎方猎,不得还,伏兵林中,命勇士二人衣羊皮夜入延寿所掠羊群,潜入城,约夜半开门举火为应,复衣皮返命。公铎如期引兵至城南,门中火举,力战,突围而入。延寿惊曰:「吾常恐其溃围而出,反溃围而入,如此,城安可猝拔!」 乃白行密,求军中与公铎有旧者持誓书金帛往说之,许以婚。寿州团练副使柴再用请行,临城与语,为陈利害。数日,公铎及刺史冯敬章请降。以敬章为左都押牙,公铎为右监门卫将军。延寿进拔光州,杀刺吏刘存。

丙戌,上遣中使诣梓州和解两川,王建虽奉诏还成都,然犹连兵未解。

崔昭纬复求救于朱全忠。戊子,遣中使赐昭纬死,行至荆南,追及,斩之,中外咸以为快。

荆南节度使成汭与其将许存溯江略地,尽取滨江州县。武泰节度使王建肇弃黔州,收余众保丰都。存又引兵西取谕、涪二州,汭以其将赵武为黔中留后,存为万州刺史。汭知存不得志,使人诇之,曰:「存不治州事,日出蹴鞠。」 汭曰:「存将逃,先匀足力也。」 遣兵袭之,存弃城走;其众稍稍归之,屯于茅坝。赵武数攻丰都,王建肇不能守,与存皆降于王建,建忌存勇略,欲杀之,掌书记高烛曰:「公方总揽英雄以图霸业,彼穷来归我,奈向杀之!」 建使戍蜀州,阴使知蜀州王宗绾察之。宗绾密言存忠勇廉厚,有良将才,建乃舍之,更其姓名臼王宗播,而宗绾竟不使宗播知其免己也。宗播元从也目官柳修业,每劝宗播慎静以免祸。其后宗播为建将,遇强敌诸将所惮者,以身先之。及有功,辄称病,不自伐,由是得以功名终。

甲午,夜,顾全武急攻越州,乙未旦,克其外郭,董昌犹据牙城拒之。戊戌,镠遣昌故将骆团绐昌云:「奉诏,令大王致仕归临安。」 昌乃送牌印,出居清道坊。己亥,全武遣武勇都监使吴璋以舟载昌如杭州,至小江南,斩之,并其家三百余人,宰相李邈、蒋瑰以下百余人。昌在围城中,贪吝益甚,口率民间钱帛,减战士粮。及城破,库有金帛杂货五百间,仓有粮三百万斛。钱镠传昌首于京师,散金帛以赏将士,开仓以振贫乏。

李克用攻魏博,侵掠遍六州。朱全忠召葛从周于郓州,使将兵营洹水以救魏博,留庞师古攻郓州,六月,克用引兵击从周,汴人多凿坎于陈前,战方酣,克用之子铁林指挥使落落马遇坎而踬,汴人生擒之;克用自往救之。马亦踬,几为汴人所获;克用顾射汴将一人,毙之,乃得免。克用请修好以赎落落,全忠不许,以与罗弘信,使杀之。克用引军还。葛从周自洹水引兵济河,屯于杨刘,复击郓,及兖、郓、河东之兵战于故乐亭,破之,兖、郓属城皆为汴人所据,屡求救于李克用,克用发兵赴之,为罗弘信所拒,不得前,兖、郓由是不振。

初,李克用屯渭北,李茂贞、韩建惮之,事朝廷礼甚恭。克用去,二镇贡献渐疏,表章骄慢,上自石门还,于神策两军之外,更置军圣、捧宸、保宁、宣化等军,选补数万人,使诸王将之;嗣延王戒丕、嗣贾王嗣周又自募麾下数千人。茂贞以为欲讨己;语多怨望,嫌隙日构。茂贞亦勒兵扬言欲诣阙讼冤;京师士民争亡匿山谷。上命通王滋及嗣周、戒丕分将诸军以卫近畿,戒丕屯三桥。茂贞遂表言__「延王无故称兵讨臣,臣今勒兵入朝请罪。」__ 上遽遣使告急于河东。丙寅,茂贞引兵逼京畿,覃王与战于娄馆,官军败绩。秋,七月,茂贞进逼京师。延王戒丕曰:「今关中籓镇无可依者,不若自鄜州济河,幸太原,臣请先往告之。」

辛卯,诏幸鄜州;壬辰,上出至渭北;韩建遣其子从允奉表请幸华州,上不许,以建为亦畿都指挥、安抚制置及开通四面道路、催促诸道纲运等使。而建奉表相继,上及从官亦惮远去,癸己,至富平,遣宣徽使元公讯召建,面议去留。甲午,建诣富平见上,顿首涕泣言:「方今籓臣跋扈者,非止茂贞。陛下若去宗庙园陵,远巡边鄙,臣恐车驾济河,无复还期。今华州兵力虽微,控带关辅,亦足自固。臣积聚训厉,十五年矣,西距长安不远,愿陛下临之,以图兴复。」 上乃从之。乙未,宿下邽;丙申,至华州,以府署为行宫;建视事于龙兴寺。茂贞遂入长安,自中和以来所葺宫室、市肆,燔烧俱尽。

乙己,以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崔胤同平章事,充武安节弃使。上以胤,崔昭纬之党也,故出之。

丙午,以翰林学士承旨、尚书左丞陆扆为户部侍郎、同平章事。扆,陕人也。

水部郎中何迎表荐国子《毛诗》博士襄阳朱朴,才如谢安,道士许岩士亦荐朴有经济才。上连日召对,朴有口辩,上悦之,曰:「朕虽非太宗,得卿如魏征矣。」 赐以金帛,并赐何迎。

以徐彦若为大明宫留守,兼京畿安抚制置等使。

杨行密表请上迁都江淮,王建请上幸成都。

宰相畏韩建,不敢专决政事。八月,丙辰,诏建关议朝政;建上表固辞,乃止。韩建移檄诸道,令共输资粮诣行在。李克用闻之,叹曰:「去岁从余言,岂有今日之患!」 又曰:「韩建天下痴物,为贼臣弱帝室,是不为李茂贞所擒,则为朱全忠所虏耳!」 因奏将与邻道发兵入援。

加钱镠兼中书令。

癸丑,以王建为凤翔西面行营招讨使。

甲寅,以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王抟同平章事,充威胜节度使。

上愤天下之乱,思得奇杰之士不次用之。国子博士朱朴自言:「得为宰相,月余可致太平。」 上以为然。乙丑,以朴为左谏议大夫、同平章事。朴为人庸鄙迂僻,无它长。制出,中外大惊。丙寅,加韩建兼中书令。

九月,庚辰,升福建为威武军,以观察使王潮节度使。

以湖南留后马殷判湖南军府事。殷以高郁为谋主。郁,扬州人也。殷畏杨行密、成汭之强,议以金帛结之,高郁曰:「成汭不足畏也,行密公之仇。虽以万金赂之,安肯为吾援乎!不若上奉天子,下抚士民,训卒厉兵,以修霸业,则谁与为敌矣。」 殷从之。

崔胤出镇湖南,韩建之志也。胤密求援于朱全忠,且教之营东都宫阙,表迎车驾,且全忠与河南尹张全义表请上廷都洛阳,全忠仍请以兵二万迎车驾,且言崔胤忠臣,不宜出外。韩建惧,复奏召胤为相,遣使谕全忠以且宜安静,全忠乃止。乙未,复以胤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以翰林学士承旨、兵部侍郎崔远同平章事。远,珙弟玙之孙也。丁酉,贬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陆扆为硖州刺史。崔胤恨扆代己,诬扆,云党于李茂贞而贬之。

己亥,以朱朴兼判户部,凡军旅财赋之事,上一以委之。以孙偓为凤翔四面行营都统,又以前定难节度使李思谏为静难节度使,兼副都统。

以保大留后李思敬为节度使。河东将李存信攻临清,败汴将葛从周于宗城北,乘胜至魏州北门。

冬,十月,壬子,加孙偓行营节度、招讨、处置等使。丁已,以韩健权知京兆尹,兼把截使。戊午,李茂贞上表请罪,愿得自新,仍献助修宫室钱;韩建复佐佑之,竟不出师。

钱镠令两浙吏民上表,请以镠兼领浙东;朝廷不得已,复以王抟为吏部尚书、同平章事,以镠为镇海、威胜两军度使。丙子,更名威胜曰镇东军。

李克用自将攻魏州,败魏兵于白龙潭,追至观音门。朱全忠复遣葛从周救之,屯于洹水,全忠以大军继之。克用乃还。

加河中节度使王珂同平章事。

十一月,朱全忠还大梁,复遣葛从周东会庞师古,攻郓州。

湖州刺史李师悦求旌节,诏置忠国军于湖州,以师悦为节度使。赐告身旌节者未入境,戊子,师悦卒。杨行密表师悦子前绵州刺史彦徽知州事。

淮南将安仁义攻婺州。

十二月,东川兵焚掠汉、眉、资简之境。

清海节度使薛王知柔行至湖南,广州牙将卢琚、谭弘 据境拒之,使弘 守端州。弘 结封州刺史刘隐,许妻以女。隐伪许之,托言亲迎,伏甲舟中,夜入端州,斩弘 ;遂袭广州,斩琚;具军容迎知柔入视事,知柔表隐为行军司马。